10月22日至24日，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在俄羅斯喀山舉行。此次會晤被廣泛認為是推動“大金磚合作”穩健前行、促進“全球南方”發展合作邁向新高度的關鍵契機，對於凝聚國際共識、增強世界和平與發展力量具有深遠意義。
在傳統貿易和安全議題之外，鑒於俄羅斯面臨西方制裁的嚴峻形勢，探尋有效替代美元結算的新支付體系成為其迫切需求，並因此成為本次峰會的核心議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本次峰會未能集體達成《金磚國家跨境支付倡議》（BCBPI），這一結果從某種程度上反映了俄羅斯激進的“去美元化”主張及其跳躍式機制構想在多邊合作框架內遭遇的挑戰與阻力。
金磚峰會現場 央視圖片
金磚支付系統在各國發展基礎不同
當前，越來越多的國家表達了加入金磚大家庭的意願，這既彰顯了和平發展、合作共贏理念的深入人心，也映射出“全球南方”群體性崛起和世界多極化趨勢的加速發展。在此背景下，金磚國家支付系統的構建應超越狹隘的排他性視角，致力於開創“大金磚合作”高質量發展的新篇章。在推進過程中，應確保技術安全、政策協調與成員國利益平衡三者之間的有機統一，為成員國提供清晰的方向指引和路徑規劃，採取循序漸進、穩健務實的策略，逐步推動支付體系的完善與發展。通過加強成員國間的溝通與合作，共同應對全球性挑戰，金磚國家支付系統有望成為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變革、促進世界和平與發展的重要力量。
國際支付清算體系是全球經濟活動的重要支撐，它涉及到資金流和資訊流的跨境流動。主要得益於美元作為全球最主要的儲備貨幣和交易媒介的地位，美國在這一體系中扮演著核心角色。SWIFT（環球銀行間金融電訊協會）作為全球跨境金融資訊傳輸的主要通信通道，連接著全球兩百多個國家的一萬多家金融機構，是國際支付清算體系中不可或缺的金融基礎設施。而紐約清算所銀行同業支付系統（CHIPS）則是跨境美元支付清算體系最核心的基礎設施，承擔了全球95%的美元跨境支付。
在國際支付清算體系中，各國的處境因其經濟實力、金融基礎設施和對外經濟依賴度的差異而呈現出不同的特點。一些國家如埃及和埃塞俄比亞，由於缺乏成熟的跨境支付系統，可能更依賴於SWIFT系統進行國際支付清算。而像印度這樣的國家，儘管已經建立了如UPI這樣的支付系統並在國內取得了成功，但在國際清算中仍需依賴SWIFT。中國和俄羅斯則擁有較為成熟的跨境支付系統，如CIPS和SPFS，這使得它們能夠在一定程度上脫離SWIFT獨立運作。南非通過CIPS系統辦理的跨境人民幣業務量持續增長，顯示出其在減少對以美國為核心的支付清算體系的依賴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巴西、沙烏地阿拉伯和阿聯酋也在積極建設自己的支付系統，以減少對SWIFT的依賴，並增強自身的金融自主性。伊朗則因歷史上曾經兩次被排除在SWIFT系統之外，其經濟和金融受到了嚴重的衝擊和孤立，但伊朗也在開發替代金融支付的方式，比如使用黃金支付，開發數字貨幣和加密貨幣系統。
一些國家有“政治站隊”憂慮
金磚國家的成員國在國際支付清算體系中的處境各不相同，但普遍面臨著如何提升本國貨幣在國際貿易和金融交易中的使用比例，以及如何減少對美元依賴的挑戰。因此金磚國家關於建立自己的支付系統的討論自2019年起便提上了日程。2020年11月17日，第12次金磚國家峰會發表的《莫斯科宣言》中，對金磚支付系統合作表示讚賞，並特別提到了創建金磚支付特別工作組（BPTF），期待在這一領域取得進一步進展。在2023年的約翰尼斯堡峰會宣言中提到期待金磚國家支付工作組關於在金磚國家推進《二十國集團完善跨境支付路線圖》有關要素的報告，並歡迎金磚成員國在支付基礎設施方面的經驗分享，包括跨境支付系統的互聯。宣言中還強調了鼓勵使用本幣進行國際交易的重要性，並鼓勵加強金磚國家之間的代理銀行網路，以促進本幣結算。
推動建立金磚支付系統的呼聲較大，然而過程卻較為緩慢，從五年中並沒有實際合作方案釋出，並且大多數金磚國家成員國僅派出了較低級別官員參加此次峰會相關籌備會議中可見一斑。這一方面是由於各國的政治考量各不相同。作為主要推動建立金磚支付系統的行為體，俄羅斯始終將其與“去美元化”敘事進行捆綁。因此很多國家的專業人士認為金磚國家提出的支付體系政治性多於經濟性。巴西分析師黛博拉·奧利維拉強調SWIFT系統替代支付平臺的可行性將符合一些國家的特殊利益，例如面臨制裁並尋求擴大商業關係的俄羅斯，而選擇這種貨幣變革的其他國家可能會遭受“政治上站隊”的後果。諸如印度、沙烏地阿拉伯、阿聯酋、埃及等成員國則希冀與中俄、美西方保持平衡的關係，從這些國家的視角出發，“去美元化”敘事可能會帶來經濟和金融的不穩定，甚至可能導致國際支付清算的困難，一定程度上減緩了集體行動意願。
另一方面也有對於技術層面的隱憂。在傳統跨境支付的推進受阻之後，2024年2月，俄羅斯提出建立多邊數字結算支付平臺——“金磚之橋”（BRICS Bridge），雖然理論上可以使得跨境支付中的資訊流與貨幣流合二為一，實現去中心化，屬於跨越式邁進的設想，但實際上存在諸多缺陷，如無法解決跨境支付中的外匯管理問題、非法交易和資產安全風險，以及監管的難題，仍有很大的不確定性。
中國視角下的金磚支付體係
從中國的視角來看，實現更快更好、儘量避免外部因素制約的國際支付清算系統是金磚在這一議題下合作中最具實際意義的目標。中國傾向於推動一個更加開放、包容、普惠、平衡、共贏的國際金融貨幣體系，強調合作的務實性和經濟互補性，以及對多邊主義的承諾。“去美元化”的敘事可能會分散金磚國家凝聚共識的努力，也不符合金磚國家共同推動全球經濟治理體系朝著更加公正合理方向發展的初衷。因此，中國宣導金磚國家在國際支付清算系統的建設中，應聚焦於提升系統的效率、安全性和穩定性，使其更加反映世界經濟格局的變化，更加符合新興市場和發展中國家的利益。
金磚國家支付系統作為新興的機制，其能夠成功運行並被廣泛接受，需要在現有國際金融機制的基礎上具備更有感召力和吸引力的元素。俄羅斯所提出的“金磚之橋”雖然在技術上有望實現交易的透明性和公平性，但該計畫可能忽視了金磚國家間發展水準的不均衡性，尤其是對於那些數位化基礎設施尚不完善的國家，如埃塞俄比亞、埃及等，在融入該支付系統時可能面臨較大的挑戰。如果在加入之時便陷入困境，這不僅會阻礙這些國家的經濟發展，還可能導致整個支付系統的穩定性和有效性受到質疑。
習近平主席在金磚國家領導人第十六次會晤上的講話中強調，金磚國家需深化財金合作，促進金融基礎設施互聯互通，並維護高水準金融安全。喀山宣言也重申了加強金磚國家內部金融合作的重要性，並認識到基於貿易便利化原則的跨境支付工具將帶來廣泛利益。
因此，首要任務是針對數位化基礎設施尚不成熟的國家，金磚國家需攜手提供全面的技術援助與合作。這包括專業培訓、技術支持以及基礎設施建設的資金扶持，旨在提升這些國家的金融科技水準，確保它們能夠順利融入新興的支付體系。其次，金磚國家支付系統的構建應採取漸進式策略，充分考慮各成員國的不同準備情況。這一進程應主要聚焦於資訊流的整合與資金流的協調。在資訊流方面，需建立統一的報文標準和通信協議，以實現不同國家間支付資訊的無縫銜接，並利用區塊鏈技術來強化資訊的安全性和隱私保護。在資金流協調上，則應推動多幣種結算機制的建立，減輕對美元等主要貨幣的依賴，並創立獨立的信用評級體系，以提升金磚國家貨幣的國際信譽。進一步地，金磚國家應加強技術與政策的雙重支持，合作研發數字貨幣、區塊鏈等前沿支付技術，並共同制定監管框架，以應對跨境支付中的外匯管理、非法交易及資產安全風險等挑戰。在此過程中，現有的金磚國家保險再保險支撐體系將發揮更為廣泛和深入的作用。最後，金磚國家應在大宗商品貿易等領域開展試點專案，以實際行動驗證支付系統的可行性和穩定性。一旦試點成功，便應逐步擴大交易場景和參與國家的範圍，以此吸引更多國家加入，共同推動金磚國家支付系統在全球範圍內的廣泛應用和深入發展。
（本文作者為復旦大學國際關係與公共事務學院學者吳炫蓉，本網獲獨家授權刊發，轉載請註明出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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